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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             小時候        黃莉莉     刊於100/11的講義雜誌

    小時候,我的家猶如兒歌中的歌詞所描訴:「我家門前有小河,後面有山坡,山坡上面野花多,野花紅似火。小河裡有白鵝,鵝兒戲綠波。.....」只是小河裡不只有白鵝,還有許多戲水的頑童,當然我也是其中之一。通常男生會喜歡從岩石上跳進有點深的水裡,以濺起水花尋求刺激;我則因為不會游泳,只敢待在淺水區,拿個鋁盆,鋁盆裡放幾顆自己用米糠加飯粒揉捏成的小丸子,以及一些夠重,能讓鋁盆沉在水底的石頭,盆面用一塊麻布包覆住,中間剪一個小洞,這樣魚兒聞到米糠的香味鑽進盆裡後就跑不出去了。這對總是釣不到魚的我來說,有補償作用,雖然這些捉到的魚在我回家前,會被放回去小河裡,但我依然樂此不疲。

    小時候,家門前有一條小路,路的另一邊是景美溪的上游,門前的路向前轉個彎過橋,對岸路的一邊又是山坡,也就是我家後面傍山開門又見山,這樣回想起來,我小時候應該算是住在山谷裡吧。屋子是依著山壁而建的,屋子的後半部分成三區,依序是廚房、天井、廁所。廚房裡有一個用紅磚築成的大灶,大灶上有一口大鐵鼎,另一邊有兩個火爐;大灶和火爐中間留有一個工作的空間,靠牆處則是囤放煤炭的地方。那個年頭大姑姑負責煮早餐,只需用到兩個火爐,媽媽負責煮午晚餐,就必須動用大灶。通常媽媽都用舊報紙扎扎實實的捲成麻花樣,拿紙麻花去沾臭油(其實就是煤油),然後用火柴點火後,放進大灶中層的鐵架上,再舖上一些木柴,確定燃燒後,再用鐵鏟鏟一些煤礦覆蓋上去,接著就開始煮飯。當時家裡人口眾多,不管煮飯或炒菜,都必須用大灶上的那口大鼎,飯煮好後,才能開始炒菜。我讀小學時,得輪上下午班,碰到下午班時,媽媽往往才煮好飯,沒有菜可以配,她就會用豬油拌飯給我吃,那豬油是媽媽自己用大鼎煎炸來的,香氣逼人,至今餘香猶存。

    廚房旁的這一區是露天的,也就是天井,從地上到一樓半的部分用石塊和水泥沿著山壁砌成,牆以上的部分就是山坡,一抬頭就看得到花花草草。夏天時,非常涼快,冬天時寒風襲來則讓人冷的發抖,而颱風天時則常會有小石塊和泥土掉落下來,因此颱風天時天井區成了禁區。在天井區的中央,有一個大木盆,木盆的旁邊有塊扁平的石頭,那是給奶奶洗衣服用的。其實,當時家裡的衣服有人來包洗,洗衣的婦人大清早就會來家裡,把當天要洗的衣物拿到門前的小河裡去洗,但奶奶堅持她的內衣褲要自己洗。也因為這樣,這兒成了我小時候陪奶奶聊天和玩水的地方。在天井和廚房的中間,有一個很大的長方形石水缸,裡頭裝的是爺爺自己到山上接水管引來的,應該是現代人所謂的山泉水吧!對那山泉水我最深的印象是源源不絕,沒辦法關。水缸滿了,就把水管挪到木盆去,任它去流,

水非常的冷冽,甜不甜倒沒印象。

    天井的旁邊是一樓的廁所,那是舊式廁所,廁所旁邊是水泥糞池,糞池上方有一個鐵蓋,這一區對我而言,是個恐怖的回憶。因為糞池都是等滿了才會清理,爺爺和爸爸叔叔會利用月黑風高時,把糞池裡的屎尿舀到鐵桶裡,分批挑到門前的小河倒進河裡。冬天天氣冷還好,夏天時往往糞池還沒滿,糞池的鐵蓋上及廁所裡就到處是又白又肥的大蛆。天啊!上廁所真是件超恐怖的事,很怕:上到一半時,蛆已爬的滿腳都是;所以常常憋屎憋尿,憋到屎尿都快奪門而出時,才趕快衝進廁所把它們噴出來,再逃到廁所外面擦屁股。

    小時候,因為弟妹多,很小我就和爺爺奶奶睡三樓,老家是斜頂灰瓦木造屋,斜頂的正下方有兩個背貼背的拉們大衣櫥,當成隔間用(也是我們玩躲貓貓最喜歡的地方),衣櫥靠外的一邊是兩個叔叔的臥室,兩個叔叔各睡一張單人床,一邊就是我和爺爺奶奶的通舖,通舖木地板上舖有塌塌米。記得當時大叔叔讀中興大學,小叔叔讀台北市立高商,感覺他們已是大人,令我十分敬畏。家裡做生意,爺爺負責進城採買,並聯絡貨運公司送貨到家;奶奶負責管帳。我有印象以來,奶奶已是滿頭銀髮,每天清晨天將亮時,奶奶就起床到一樓的錢櫃前梳頭,偶而若我也跟著早起,奶奶總會用雙手在嘴巴前呼幾口熱氣,把雙手摩擦的熱呼呼的,然後在我臉上抹個幾回,老人家說這樣才不會感冒。我很喜歡看奶奶梳頭,她的頭髮不多,但是白透的發光發亮,通常她會用木篦沾點黑麻油,然後把長長的頭髮梳的很順很順,再把長長的頭髮盤到頸後成髻,當年奶奶釵在髮髻上的用具十分簡單,就拿家裡賣的粗鐵絲用鉗子做成一個長的U型,她一用數十年。

    我很喜歡奶奶穿的衣服,雖然奶奶的衣服千篇一律一個樣子,那是旗袍領的長衫,長度及踝,每一件都是青灰色的。奶奶的個子嬌小,出嫁前是個千金小姐,皮膚白皙,聲音輕柔,我從不曾聽她大聲講話過。聽爺爺說奶奶原本的名字是〝嬌娘〞才會那麼嬌(身分證上登記的是〝嬌涼〞)。我還很喜歡看奶奶記帳,奶奶拿著毛筆記帳時的姿勢好美,很像仕女圖裡的人物。家裡的錢櫃上有一個紅木盒子,木盒子裡有一個硯台,一個墨條,兩支小楷毛筆,木盒的旁邊有一本記帳本,這些是奶奶記帳的工具;那個年頭,常有人賒帳。我上小學後,奶奶也教我記帳的方法,當年用的帳冊很簡單,就只是上下兩截的直條格線。倒是記帳用的數字較特別:一到九是這麼記的:〡、〢、〣、〤、〥、〦、〧、〨、〩。 如果是一百九十五元,就記成這樣: 〡〩〥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百  元

    每天晚上奶奶得等店裡打烊,關上門後,才能帶我去睡覺,有時候我較早睏了,奶奶會抽空帶我上三樓,塞一元在我小手中,幫我蓋好被,拍拍我的小臉,叫我自己乖乖睡覺,然後她回到錢櫃前,繼續負責收款和記帳。(這也是我〝錢鬼〞封號的由來)一塊錢真的很好用,拿著一塊錢的我,躲在被窩裡,聽著天花板上成群結隊的老鼠開運動會的喧鬧聲,為了一塊錢,我真的可以忍受猖狂的老鼠的可怕。等到打烊後,奶奶就會提著裝著現金的布袋(真的就是最普通的布袋,應該是麵粉袋之類的)回到我身邊陪我睡。

    小時候,我不知道是否被歸類為野孩子,因為我超愛玩的。印象最深的是玩龍眼子,總是捧著個奶粉罐,到處檢拾人家吐在地上的龍眼子,愈新鮮愈好,因為愈新鮮的龍眼子愈飽滿愈圓潤,可以彈得較準較遠。雖然撿到後會拿去洗乾淨,但家人就是覺得又髒又噁心,因為上面沾滿了別人的口水,有啥疾病誰也不知。可我當年就是瘋,天天捧著一桶龍眼子找人比賽,龍眼子的比賽有點像彈珠,但又不盡相同,玩法是要先畫格子,格子的兩頭各有一個〝王〞區,〝王〞區位子上用十來個龍眼子堆疊成三層高,當你的龍眼子瞄準對方的王,並把它打倒打散,妳不但贏了這場比賽,也贏得對方的龍眼子。另一個玩法是猜奇偶數,也就是從桶子裡隨意抓出一把龍眼子,讓對方猜奇數或偶數,若對方猜對了,自己手中的龍眼子悉數歸對方所有。

    小時後最怕的還有兩件事:一怕學校辦的遠足或旅行跟不上,二怕魔神仔。小學時,學校固定上學期有一次遠足,下學期有一次旅行。所謂的遠足,就是全程走路校外教學,通常從校門口走到鄰鄉的景點。而旅行,則是搭遊覽車到較遠的外縣市玩,如兒童樂園及舊的圓山動物園。媽媽的習慣是:如果遠足,就幫我準備便當盒;若是旅行,她就會幫我準備野餐盒。所以我喜歡旅行遠甚於遠足

,一方面是可以搭遊覽車,一方面也因為野餐盒。但很奇怪的是。每一次要去旅行的前一個晚上,我總會不斷的做惡夢,不斷的從沒搭上遊覽車的場景中驚醒,多年不變。

    至於魔神仔,是村子裡的傳說,聽說有一次某個孩子被一個穿紅衣戴紅帽的小矮人帶走,幾天後被找到時,他的嘴裡全是牛糞和稻草。當年我並不懂得去追究這到底是真有其事,還是只是大人故意要嚇我們這些貪玩的小孩,如果是後者,那就達到目的了。因為我終究收斂不少,至少知道絕不可跟不認識的人走。

    小時候,家裡有一件很重要的事:每逢農曆初一十五及祖先的忌日,爺爺一定要在二樓的廳堂拜拜,二樓的廳堂有兩張紅木大桌,擺在神明前面的是圓桌,拜拜時媽媽必須準備兩大碗公的熱湯,一隻白斬雞,一大盤炒海參,一道糖醋魚

,一道糖醋排骨,一盤滷豬肝,一盤白切豬心,滿滿一大桌的菜餚。另一張是方桌,方桌上放一大盤的炒麵,及一大盤的炒米粉,和一大疊的碗及一大把的竹筷。

這方桌也是我們小孩子的用餐區,圓桌是大人的用餐區。

有拜拜的日子我最安份,因為必須在家幫忙,媽媽做好一道菜,我就得端到二樓給爺爺擺放到圓桌上,等爺爺拜好,我們幾個孩子得幫忙燒紙錢,爺爺會趁這個時候,把桌上的菜餚平均分配到每個碗裡,雞腿一定留給最小的孩子,印象中我好像從沒吃過雞腿。媽媽曾說:爺爺這樣的做法,可以避免有人挑食,造成有些菜一下子被吃光光,晚吃的人吃不到;或有些菜大家不吃,剩一大堆。想來爺爺還真是又聰明又專制,但當時沒人敢說話,那已經形成家裡的一個規矩,上了桌,就是自己取一碗菜餚配炒米粉或炒麵,而且是要吃光光才能離桌。

   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小時候,竟然可以寫出這麼多幸福的回憶,現在動手把它寫出來,再回顧才發現竟是如此的彌足珍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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